希区柯克《蝴蝶梦》：从电影语言的三维度解析希式风格的悬疑布局

希区柯克一生导演监制了59部电影，300多部电视系列剧，绝大多数以人的紧张、焦虑、窥探、恐惧等为叙事主题，设置悬念，故事情节惊险曲折，引人入胜，令人拍案叫绝。

希区柯克在好莱坞执导的首部电影《蝴蝶梦》，这部电影不仅开启了希区柯克与大卫·塞尔兹尼克的合作模式，同时也成为希区柯克电影从英国风格转向美国风格的开端；此外，该片还入选了英国电影杂志《帝国》公布的“影史最伟大的100部英国电影”榜单；荣获十三届奥斯卡最佳影片奖、最佳摄影奖以及多项奥斯卡提名。

《蝴蝶梦》无论在商业还是艺术上都取得了很大的成功，它的成功得益于悬疑效果的营造。

下面我们从电影语言的三维度来分析希式技法在《蝴蝶梦》中的悬疑布局。

1.倒叙式悬念框架结构

影片开头伴着轻柔的画外音，希区柯克首次尝试移动轨道摄影，用朦胧的雾化镜头把观众缓缓带入女主的梦境中：烟雾缭绕的曼德利城堡淹没于一片废墟之中，神秘而寂静。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？观众心中疑窦丛生，引发进一步探寻的好奇心。

希区柯克采用一个倒叙体影像结构与叙事结构为影片开了个好头，即引人由果溯因，以解废墟之谜的悬念式框架结构，故事的悬念由此铺展开来。

2.情节叙述方式

1927年著名恐怖小说家洛夫克拉夫特在《文学中的超自然恐怖》一书中写道：“人类最古老而强烈的情感是恐惧，最古老而强烈的恐惧，源于未知。”

著名心理学家弗洛伊德曾对两种情绪的产生做过深入研究，最终证明了悬疑和恐惧都源于对安全的担忧。小说和电影的情节叙述悬疑之道有两种，一种是源于未知，一种是源于已知。

影片中的“我”随雇主即将离开，马车在酒店外面等着，想到再也见不到德温特先生的“我”心急如焚，几次找理由想再见德温特先生一面，观众也跟着着急，不知两人是否能碰上面。当“我”终于得到德温特的求婚，并以新夫人的身份伴德温特回到曼得利庄园，观众紧张的心情得以放松。

这段情节里，希区柯克完美展示了“限制性叙述”带来的悬念感，观众也跟随“我”体验了一次“差点失之交臂的爱情”。

“我”为了树立起新女主人在曼得利庄园的威望，策划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化装舞会。女管家恶意挑唆，“我”不明故里，决定穿Rebecca同款的裙子参加舞会。观众席上的我们，当然明白，这样做的后果很严重，势必勾起德温特先生痛苦的回忆而勃然大怒，观众为女主暗捏一把汗，提心吊胆地等着这必然发生的结果。“我”很认真地打扮着，穿上礼服后容光焕发地走下楼梯，想给丈夫一个惊喜。而观众却一直在等待德温特先生情绪的爆发。这一段情节显然是非限制叙述。

限制性叙述和非限制性叙述的作用不同，前者能够让观众更有代入感和沉浸感，可以跟着角色一同探索未知；后者则赋予了电影更多的客观感受，让影片更具戏剧张力，同时也为导演提供了更多的创作手段和空间。

希区柯克将这两种叙述方式在电影情节里融会贯通，《蝴蝶梦》才会有如此诡异的悬疑氛围。

所谓的“麦格芬（MacGuffin）”，意思是并不存在的东西，它表示一个话题或一个简单的情节和意念，并由此而生发出来的悬念和情节。 即某人或物并不存在，但它却是故事发展的重要线索。这是希区柯克最常用的一种电影表现手法。

《蝴蝶梦》的英文电影名《Rebecca》，毫无疑问，女主角应该是Rebecca，然而Rebecca在影片从始至终都没露过脸，她在影片的开头就已经死去，在他人的回忆里也没有图像呈现。

Rebecca真人虽然没有在影片中出现，但她死去的阴魂笼罩着曼得利庄园里的一切：景物和摆设依旧，山庄内的规矩制度如常，印着“R”字的物品处处可见，家仆们口中不离“Rebecca”，女管家把曼得利庄园布置得和Rebecca在世时一模一样。

德温特的新任夫人，进入曼得利庄园，如同进入了一座黑暗的坟墓，这里处处都有Rebecca活着的印记，Rebecca的美丽、聪慧、能干被家仆们一再提起，管家丹弗斯太太更是不遗余力将Rebecca与新夫人比较，把新夫人引入心理崩溃的边缘。

德温特先生自从前妻Rebecca死后，心情郁郁寡欢。在一次旅游中偶遇了天真善良的“我”，为了化解心中的痛苦，德温特娶了“我”，回到曼得利庄园，开始迎接一场崭新的生活。然而新婚生活并没有给德温特带来幸福，Rebecca的阴魂一直纠缠着他，使他内心不得安宁。小黑狗、海滩、海边小屋是德温特不敢触碰的点，一触即发。他甚至霸道地要求“我”也不要接近这些可怕的点。直至Rebecca死亡的真相浮出水面。

Rebecca在影片中是虚幻的人物，实质上却深刻影响着故事中的每一个人物，操控着曼德利庄园中的一切：管家丹弗斯太太视Rebecca为神明，是Rebecca意志在阳世里的贯彻者；德温特视Rebecca为魔鬼，无论生与死Rebecca都不放过德温特；“我”与其说是曼得利庄园的新任女主人，不如说是被Rebecca阴魂肆意玩弄的可怜兮兮的小女人，“我”视Rebecca为假想的情敌，心理受尽痛苦的折磨。

Rebecca是曼得利庄园的缔造者，（经营有方，一年内让曼德丽庄园全国闻名)也是曼得利庄园的毁灭者（借超级粉丝丹弗斯太太之手)。

悬念大师希区柯克运用麦格芬手法在影片中设定“Rebecca”这一角色，如同一根亮晶晶的丝线把影片的主要人物、故事发展走向、悬念设置等串联在一起，更为观众设置了想要探寻“Rebecca”神秘面容的念头，而希区柯克始终没有给予满足，“意犹未尽”对于观众来讲似乎是一种更大的悬念魅力吧。

希区柯克的悬疑电影能够保持经久不衰的魅力，得益于他对镜头语言的灵活驾驭，一些符号性元素运用的统一性。

就如希区柯克所说：“能用镜头讲述的话，我从不用台词。”

1.影片中的雨

雨，常常用来渲染气氛，制造凌乱慌张，使人不安。

德温特第一次带“我”进入曼德利山庄，车子驶过大门，车绕过一个弯道，前面是长长的望不到尽头的路和另一个弯道。“我”坐在车里，不安地向前张望，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，浑身颤抖了一下……天空莫名的开始下起了很大的雨，大雨倾盆，车子的刮水器来回移动，前面是一个又一个的转弯……曼德利庄园出现了。

在刚一进入曼德利庄园，倾盆大雨就给女主人“我”一下马威，以至于“我”与庄园女管家第一次见面都感觉瑟瑟发抖，浑身不自在。这暗示着曼德利庄园将带给“我”充满压抑和惶恐的生活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为情节的铺展设下了悬念。

2.影片中的门

希区柯克的电影中，门意味着多重的身份和象征意义。门打开意味着真相大白。门关上寓意着门里面的一切变得十分的神秘，充满着恐惧的色彩。而门后可以是充满绚丽多彩的花园，也可以是充满着腐臭 的肮脏世界。

第一扇门，“我”初来乍到，对曼德利庄园的生活一无所知。早餐后无处可去，听仆人说，Rebecca清晨最喜欢待在晨室里。“我”对Rebecca充满了好奇，于是战战兢兢推开晨室的门，发现整个房间处处留有Rebecca的痕迹，吓得“我”接电话时语无伦次，惊慌之中还打碎了一尊雕像。晨室那扇门，意味着“我”探寻的心理，推开门会被Rebecca的魔力所征服，乖乖地缴械投降。

第二扇门，德温特的姐姐和姐夫刚来到曼德利庄园时，“我”躲在门后听到了他们对自己的非议，观众可能会认为姐姐姐夫是不容易相处的人。门打开之后，姐姐姐夫却表现得十分和蔼亲切，此时的“门”代表着人和人之间的隔阂，经过坦诚沟通，这道门便能被打开。

第三扇门，曼德利庄园海滩上有一处废弃的木屋，德温特强烈阻止“我”进入这间房子。影片后半段我们才明白，原来这屋是丽贝卡的死亡之地，也难怪德温特对此处讳莫如深。这间木屋的门代表着那些隐藏的罪恶，虽然一直被德温特故意隐藏，却早晚都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。

3.影片中的窗

和门代表的隔断效果不同，窗代表着内外的流通，暗含着不拘一格向往自由的心态。门的内外是完全隔绝的，窗的内外却可以随时产生联系。希区柯克把“窗户”打造成了善与恶之间的一个通道，在生存和死亡之间搭建起了一座桥梁。

影片的结尾，曼德利庄园被一场熊熊烈火包围着，庄园里的人四处逃生，惊魂未定的“我”紧紧挨着德温特先生，他们的视线聚焦在Rebecca卧室的窗户上，女管家的鬼魅黑影在窗前闪现。此时的窗户代表着光明与邪恶，生存和死亡的界限。

4.神秘恐怖的符号标志物

影片中哥特式的城堡，阴暗的沙滩和通往曼德利庄园的幽长道路，庄园中随处可见的“R”标志，趴在Rebecca卧室门外的小黑狗，海滩边的黑色小屋以及小屋里的丑陋怪人，在曼德利庄园这个封闭的空间内，希区柯克放置了无数的神秘恐怖的符号标志物 ，赋予了影片极度压抑的氛围，为之后的悬疑做好了情绪铺垫。

5.影片中的楼梯

楼梯这一平常生活中常见的物件，在希区柯克的镜头中变成了最难以琢磨、最骇人的符号性元素。它有时作为象征，有时是培养阴暗的摇篮，有时是上升式悬疑。

电影《后窗》中的楼梯起了桥梁作用，一面引人深入险境，一面引女主角走向爱情的怀抱；《惊魂记》的楼梯则是一个幽闭陷阱；《蝴蝶梦》中的楼梯可以看作是上升式悬疑。

在曼德利庄园盛大的化妆舞会上，“我”穿着和Rebecca同款的裙装笑吟吟地出现在通往大厅的楼梯上，大厅里热闹非凡，德温特先生背对着楼梯与客人交谈，“我”顺着楼梯亦步亦趋，观众紧张的心理随着德温特的转身一触即发。这条长长的楼梯在影片中表现出巨大的悬念感染力，它通往“我”将遭受的屈辱和痛苦，暗示着人性的阴暗和邪恶被揭露后的悲凉。

无论是雨、门、窗，还是楼梯，抑或是神秘的符号标志物，这些符号性元素在希区柯克的镜头语言中并不是彼此独立存在的，而是以内在联系形成了一个有机和谐的系统，单独解读这些元素其实并没太大意义，只有把它们放置在希区柯克具体的镜头语境中分析，才会了解这些元素所蕴含的悬念张力。

《蝴蝶梦》在希区柯克所导演的电影中算不上恐怖电影，其中也没有我们现在所崇尚的各种特技和特效，但是他那独具风格的电影语言发人深思，直到现在，人们对它依然持肯定的态度。

可以说，如果没有希式风格的悬疑布局，《蝴蝶梦》将只会是一部王子和灰姑娘式的爱情片，而绝不可能经得起七十年的时间考验。

希区柯克执导的影片最终的目标是——展现出人性最深层的恐怖和最异常的思想。这或许就是希式风格影片长久不衰的秘籍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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